树上的父亲(树上的父亲电影)

父亲的笑容

文/姚水叶

父亲的笑容久藏不露,只有影子刻在我心里时刻不忘。随着岁月无痕和阴阳两隔,更历久弥新。父亲的心胸像山一样厚重,容下了太多太多的痛苦与辛酸。生活的压力很难让他哈哈大笑,严肃是他最常见的表情,他只有站在一排排沉甸甸的苞谷棒前或站在金黄色麦浪前才能露出惬意的笑容。

我从幼时起,总是仰着头看父亲,希望他蹲下,抱着我走出大门,去看门外的世界。这样的盼望却是我幼时的奢望。然而,父亲吃过饭后急匆匆的背影隐约在忙碌中。我再长两年,显得父亲依然高大,也依然起早贪黑,就连鸡舍里的大红公鸡都知道父亲要黎明时起床,便趁早连叫几声,催促父亲麻利地从苇席上爬起,那印有满背的苇席花纹也一同随父亲消失在黎明时的朦胧中。傍晚后父亲仍随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光忙碌在耕牛圈里,忙碌在猪舍里,忙碌在屋里屋外的每个角落。当父亲吹灭煤油灯睡觉时,还不停地数落着天黑得早,浪费了煤油,其实一墨水瓶煤油要陪父亲干一晚上活,真的不浪费,只是父亲很珍惜煤油罢了。

记得有一年年底生产队算决分账时,会计误差父亲几十个工分,他去会计的家想问清楚,会计却扔出了账本让他自己查,这举动分明在为难他,父亲无奈地走出会计家门,回到家里,告诫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要会记工分。我当时只是感觉父亲对我的期望就是会记工分,并点点头应了父亲。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接触到类似的不公,更体会到父亲当时对我的期盼。

父亲的心胸像一条日夜流淌的大河,容纳了太多太多的波涛汹涌。留在我心里的印象除了呵斥就是重重的巴掌。那些藏在严肃背后的慈祥,那些日常少见的和颜悦色,只有在我生病时才能看见!我幼稚地盼自己生病。我等我盼,终于发烧了,不吃不喝,父亲着急了,利用傍晚放工的时间,让我坐在他的肩上急匆匆地走出门。那一刻,我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去下乡的医疗队,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那一刻,我希望父亲脚下的路长一些,再长一些,脚步慢点,再慢点,让我在他的肩膀上多停留会,这是最难忘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更是最宝贝的一次。而这种幼稚的心念,却持续了好久好久。

因我的贪馋给父亲带来的伤害也更久久不忘。印象最深的是那年深秋,父亲担回生产队分配的100斤柿子,要削了皮做柿饼,为了能挣到柿皮,妈妈,姐姐忙了两天。我仰着头看着树上被父亲高高挂着鲜红的、一串串的柿饼,仿佛那柿饼已经是我嘴里的零食了。过了半月时间,父亲在树上把变成红糖色的柿饼一串一串取下放在大点的藤条筐里,一层柿饼,一层柿皮摆好放满。又过了半月,父亲又把它们取出来挂在树上,那天阳光特别好,我又一次仰头看着那从红糖色变成赤红色的柿饼,希望它突然坠落一串,可等了一整天,它们一个都没坠下。日落前,父亲同上次一样把它们一层一层摆好,用皮绳放下树,我心里暗暗窃喜,这些柿饼已经是我口中之福了。事与愿违,父亲拎着重重的藤条筐放在我够不着的竹条阁楼上去了,之后又扛着笨重的木梯还给邻居,还再三叮嘱:“不准动,那是给大队交的,再过半月只能吃柿皮。”父亲叮嘱的话,我压根就没听进耳,感觉父亲的话每个字都是多余的。感觉当时的耳朵是空洞的,父亲的话一字不漏地从左耳进,右耳出了。也许,我的叛逆心理是在那一刻萌发的,并日益俱增。天天纳闷地望着阁楼,苦思冥想,没有楼梯,没有楼梯,突然,心生妙招,隔墙上有放东西的小洞口,楼边上有多余的圆楼木,我一下子激动地长了精神,偷偷地试着搬来长木凳,又拿来水担,一只脚踩在木凳上,一只脚踩在水担头上,双手用力攀在土墙洞口,又麻利地用左手抓住竹楼多出的圆木上,奋力翻上竹楼。长出了一口气,忘乎所以,成功了!藤条筐上盖着麻袋,压着木板,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探囊取物了。之后重新盖好,轻手轻脚从原路返回,再把水担和长木凳原地放好,不留窃物痕迹。而且,时时惦记着竹楼上的柿饼,慢慢地,我就像掏鸟蛋一样,每次都要从另一边刨几个补到我取的这边缺口,尽管不留痕迹,柿饼却越来越少,我仍然没感觉事态的严重后果。

整天内心有点提心吊胆,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然而,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当队长通知各家交柿饼时,我真的害怕了,藏在防空洞里不敢出,父亲就像捉小鸡的翅膀一样,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防空洞里拎出。妈妈姐姐和我都被父亲狠狠地打了,我第一次尝到了罚跪的味道。而且,父亲严厉呵斥妈妈,“养儿不孝是父的过,养女不孝娘有错。”其实,妈妈和姐姐都是被我害得,只有哥哥不会说话,不会告密,我取的柿饼会分给哥哥的。父亲交不出柿饼,用半月的工分相挤了我吃过的损失。也许贪馋是我的天性,偷吃完了柿饼的教训并没有收服我的野心。我又将目标移向父亲很早时背回鼓鼓的核桃袋子,也许父亲早已忘记了那些核桃,我怀着激动而侥幸的心情,再次攀爬上竹楼,满满的布袋被父亲用麻绳吊在房脊的圆木上,核桃袋已经浮有一层灰尘了,我用力站起脚拽住袋子角,摇了摇,袋子只是慢慢地晃悠着,灰尘随着晃悠的袋子扑向我,我失望地挪动脚步,准备下楼,又无意踩住了镰刀,真是“有运气不在起早贪黑”,我捡起镰刀用力割下袋子一个角,核桃很小,一个接着一个顺着洞口流出来,还好,洞口拥挤,延缓了流出的速度,我怕挨打,赶紧折断一个苞谷芯塞进洞口,才止住了核桃的流出。同时我收住了贪馋的野心,怕被再次扣工分,怕再次挨打罚跪。更巧的是核桃被父亲送人了,换来了大姑二姑高兴的表情。

一天天、一年年,我长高了、懂事了,才很少做出伤害父亲的事,而且在妈妈的言传身教下,我知道了父亲是家里唯一的脊梁。孝敬父亲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无论做什么吃的,都要给父亲先留下一半。我知道,父亲健康的体魄,快疾如风的影子是我们一家人的精神支柱。我很怕父亲,常因家务活做不好,会在傍晚被罚跪几小时,隔三差五的还会挨皮鞭的。妈妈和姐姐怕我挨打,总护着我,悄悄地藏些我拔的草和捡的柴禾,以备我贪玩后的亏空。我知道父亲起早贪黑很忙碌,对给我的罚跪挨打更增加了我对父亲的敬畏之心,更懂得全家六口人的生计和希望都寄托在父亲一个人的匆忙影子里,更懂得是父亲辛辛苦苦挣来粗米细面养育了我的成长!分田到户的春雨润泽了父亲干涸的心田,夏日当头,他站在地边,看着一晌一黄的麦浪,看着干净透亮的月牙形麦堆,脸上浮现着满意的笑容。秋天气爽,他站在地边,瞅着高高的苞谷顶花,注视留着紫色胡须的苞谷棒棒和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小耕牛,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幸福的笑容里包含了他真正活成他想要的生活。

多年后,我有孩子了,他听到稚嫩的声音喊爷时,他脸上更增加了知足的笑容。日月催人老,父亲的行动明显得有点缓慢了,背微驼了,常怨自己不像年青时能干,叹着气数落着自己屈屈几年,就有很多人喊他爷呢。但他依然不减当年勤劳,还是起早贪黑,经常念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寸金难买寸光阴”。总是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就像那拉车的牛,要把他一生的精力全要释放出来似的。忽冷忽热的政策给父亲“种粮是务农的本分”的传统思想,时而加一把火,时而泼一盆凉水。当退耕还林时,坡地膝盖高的苞谷苖要被除掉时,父亲瞅着绿油油的苞谷苗,心疼地蹲在地边,束手无策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树种一时出不来,先收苞谷,不种麦子也成。”说归说,政策代表政府,谁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政府说等收苞谷。父亲眼睁睁地看长势强壮的苞谷苖被人用镰刀齐刷刷地砍倒卧地,他吃力地站起来扶起几根秧苖,脸上掠现了几分愤怒,几分担忧。

岁月像一把锋刃,无论春夏秋冬都不忘在他的容颜上重重地划下深深的印记,直至他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九月菊瘦长而弯曲。在深深的皱纹里隐藏了多少辛酸和希望,又隐藏了多少苦涩和甘甜。在岁月的时光里,他缓缓地驼下疲惫的身躯,在岁月的长河里,他慢慢地渐行渐远,但他那勤劳朴实的影子深深地刻在我心里,那些脸上掠过的满足、幸福、知足的笑容,一同给我留下难以忘怀的日久清晰的记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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