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天才蒙蒙亮,站在“山中有城,城中有山”的古“金筑”贵阳,望着窗外不远处如剪影般黑魆魆的群山顿时觉得别有一番情趣,觉得这个城市山不高而绵延不绝,地不广却层峦叠嶂,树不茂而赤橙黄绿,人不多却精英荟萃。
天渐次亮了起来,山背后红彤彤的绚烂的朝霞魔幻般地丝毫不爽地布撒融入大地,看着那个圆圆的红红的大球体缓缓地一丝丝一寸寸从山背后升起,使我觉得是如此地新奇和感动,许久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过日出了,她是如此的深红如此的饱满如此的圆润,慈爱温柔地俯视这天地间万物众生,她见证了亿万万年我们这些曾经无数次路过太阳系的芸芸微尘,她不悲不喜独自依旧按着自己的使命燃烧着燃烧着,直到日月星辰归于寂寞黑洞。“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物换星移日月之行是如此的亘久缜密不谬,却不知我辈“胡为乎来哉?”有些茫然想掉眼泪。
“有书真富贵,无欲小神仙”。忙碌之余,利用细碎时间坐下来,打开《古文观止》便随手翻看到宋朝苏辙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开篇就被这几句话所吸引和打动:“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掩卷长思,是呀,我也写过许多文章怎么就没有苏辙“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如此深刻的感悟呢?南北东西高原盆地长河溪流中原蛮夷我也曾经去过不少的地方,见过不少的亦善亦恶亦忠亦奸亦男亦女亦鬼亦神之人,我同尘其间怎么始终就没有追比圣贤养就“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浩然之气,并诉诸笔端呢?可见并没有像孟老夫子一样时时“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呀!
公元1056年,文冠天下名闻后世的三苏,父亲苏洵带着苏轼、苏辙兄弟一行三人跋山涉水筚路蓝缕出川前往京师,在京城得到了当时文坛盟主欧阳修的赏识。第二年,苏轼、苏辙兄弟高中进士,“三苏”之名遂享誉天下,同时也开始了各自跌宕起伏的人生。时年十九岁的苏辙在高中进士后给当时的枢密使韩琦写了这封《上枢密韩太尉书》的信,以干谒当时任枢密使掌管军事大权的韩琦,以求推荐。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写的确实见解独到文笔豪迈很好,值得我辈反复揣摩好好学习,揣摩其博大胸襟,学习其涵养浩然之气。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清代文人吴楚材、吴调侯在编辑《古文观止》时对这篇文章如此点评:“意只是欲求见太尉,以尽天下之大观,以激发其志气,却以得见欧阳公,引起求见太尉。以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引起得见欧阳公。以作文养气,引起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注意在此,而立言在彼,绝妙奇文。”无论当时苏辙写这篇干谒文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认同“文者气之所形”的为文主张,何况其文辞恳切,才华毕显。我十九岁的时候还是个足不出方圆十里地打猪草玩泥巴的田舍郎,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几乎辍学哪里会思如泉涌提笔为文哪里会有遍游天下山川之志哪里会有结交天下浩然名士的胸襟呢?
苏辙在文中如此写到:“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我也经曾驱车经过莽莽秦岭终南、也到访过崔巍中岳嵩山、也曾西岳华山论剑、也曾膜拜五岳之尊泰山、也曾驻足黄沙亲睹“黄河之水天上来”、也曾咏叹“滚滚长江东逝水”、也曾受化外之人道长、法师棒喝、虽不曾拜谒朝中泰山北斗却也曾经入朝面圣得睹天颜,游历不可谓不广交往不可谓不众,只始终没有养就“浩然之气”,只可惜了岁月流金!
苏辙投笔拜谒的枢密使韩琦也是一代名臣,“韩魏公器重闳博,无所不容,自在馆阁,已有重望于天下。” 韩琦“相三朝,立二帝”,当政十年,与富弼齐名,号称贤相。欧阳修称其“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熙宁八年(1075)六月在相州溘然长逝后, 神宗皇帝御撰墓碑:“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谥忠献,赠尚书令可谓尊崇至极。苏辙投书拜谒韩琦可谓投师名门,而且自身也是垂范后世,是值得称赞的。
“一门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诗赋传千古,峨眉共比高。”苏辙一生名闻天下命运多舛然却不堕其浩然之气。主编《宋史》的元朝中书右丞相脱脱如此评价苏辙:“苏辙论事精确,修辞简严,未必劣于其兄。”三苏父子是以儒为宗,通过融通三教、兼采诸子来创立蜀学体系。苏轼在对苏辙的祝寿诗中写道:“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 苏辙在《自写真赞》如是描画自己“心是道士,身是农夫。误入廊庙,还居里闾。秋稼登场,社酒盈壶。颓然一醉,终日如愚。”尽管苏辙在“三苏”的巨大光环里是最不具有存在感的,但后世对其评价确实至肯至确的。
身处现代的“中国数谷”贵筑西南之地,思绪却漫游上溯至大宋东京汴梁那个中国历史上名人辈出的时代场景似乎有些不搭界,只不过是置身于这山峦起伏之地偶读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略有所感,也想边走边行边思慢慢涵养我的“浩然之气”而已。
来到了贵州就论贵州,我以我“无善无恶亦善亦恶”之心看能不能感召到“龙场悟道”的王阳明先生,神游于我进入阳明洞参悟宇宙万物打开我愚痴懵懂随世沉浮的心灵。